谎言_焐久生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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谎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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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三月花开,人间芳菲,而建极殿偏殿的暖房里,也是春意盎然,遍布各个角落的花瓠里都插满了桃花,给这奢华的宫殿添了些俏皮清新的色彩。

  不过这欣欣然的景象却没能改变殿中冷凝的气氛丝毫,锦榻上,倚坐的皇帝漫不经心地瞥着跪地良久的儿子,以手掩口轻轻打了个哈欠,语气里托着些许不耐烦道:“这不年不节地,你急迫入宫,所为何事啊。”

  “回父皇,儿臣是为昌平……”

  “停!”皇帝伸手打住陈祐祁,坐直了身子,双手撑在膝头,双肩微抖地笑了起来。“就知道你是为他们。”

  说着,皇帝走了下来,兀自言道:“看来萧美人又输了,朕就说赶在这个节骨眼,靖王来只能是为昌平侯府陈情,她还不信,偏要同我赌,哎,平白又输了一只舞去。”

  皇帝笑意越来越浓,恍若旁人不在,竟捻着手中的念珠朝暖阁后去了,可刚走了两步,他身边的老宫人低声提示道:“陛下,靖王殿下他……”

  皇帝顿脚,这才回首看了眼,心不在焉道:“昌平侯府的事不必再提了,你去吧。”

  若是换做往昔,陈祐祁许真的就去了,可这一次他没有。他朗然唤了声:“父皇请留步!”

  皇帝被他喊得一惊,未曾回首,却侧目睨着他。

  这个平日里温顺谦恭的儿子,眼下却目光炯炯,狼视般镇定地看着自己,这神情,让皇帝着实心下颤动。

  对陈祐祁,皇帝的感情一直是复杂的。

  他们陈氏一脉,乃南北陈朝开国皇帝陈霸先之后。武皇陈霸先是何等英杰,征伐四克,静难夷凶,实乃旷荡不羁,盖世之雄。

  所以他们陈氏,骨子里就应该有这种狷狂疏傲的霸气。可陈祐祁呢,偏偏就是个温顺的性子,说好听了叫儒雅,说不好听了,那就是软弱。

  对于自己不待见的儿子,软弱未必不是件好事。陈祐祁软弱,那他就不会成为陈祐祯的威胁,皇帝应该庆幸。

  可是,人偏就是矛盾的。皇帝一面希望他不会阻碍自己的爱子继承大统,一面又不甘心这个儿子明明流着自己的血,却丝毫不像自己。他以他为耻,于是也就越发地不待见他了。

  可是,就在刚刚那一瞬,他似乎从儿子的眼神中看到了他们陈氏一族的影子。

  可也就是在那么一瞬,惊喜的同时,也带来了些许危险的味道……

  皇帝转身,目光警惕地盯着陈祐祁,敛起方才的慵然之态,肃声重复道:“昌平侯之事,无需再议,你且回吧!”

  陈祐祁并没有被父亲的威势震主,他依旧坚定地对视父亲,眼底的镇定让皇帝捉摸不透,他沉声道了句:“父皇,我请求东去,回封地。”

  此言一出,皇帝震惊。

  陈祐祁被册封为王时,爵号乃靖鲁亲王,故而他封地在鲁。有封地的王爵不可留于京城,但因国本未立,朝堂一时纠缠不定,所以皇子们仍居京城。

  只要不离开京城,那就有夺嫡的机会,一旦离开……

  “你可知道你去往封地意味着什么。”皇帝警觉问。

  陈祐祁点头。“知道。”一旦离开,他就再没有竞争的资本,也就意味着在皇位的角逐中,他把机会拱手让给了三弟,陈祐祯。

  皇帝盯了他良久,冷哼道:“别告诉我,你这么做是为了昌平侯。”

  “是。”

  陈祐祁直言不讳,干脆的让皇帝一愣,他竟有些不认识面前的人了,这是自己熟悉的儿子吗?不,他们相见的次数寥寥无几,他根本就不熟悉这个儿子。

  “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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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,你说走便走得了吗,若是可以,你以为我还会留你吗?”

  这话一出,陈祐祁的脸色不大好了。往日,皇帝再如何偏袒三弟也不过是在为事上,如今他就这么坦荡的讲出来,对陈祐祁无疑是个打击。同为人子,差距就是这么大。

  皇帝也察出他细微的神情变化,但是他并没在意,而是继续言道:“都道我是九五之尊,可事实上我何尝不是个傀儡般的存在,面对满朝文武的威胁我又能如何?贤君不易,你以为昏聩好做吗?你太天真了。”

  皇帝也不能为所欲为,无数的觐见如同绳索一般束缚着他,如果不是因为这,他早就立陈祐祯为太子了。

  “我懂。”陈祐祁垂目道,“自古躯残者不可为帝,为迁回封地,我愿废一足!”

  “咣当”一声,候在暖阁外室的靖王妃没端住自己手中的茶盅,惊得掉在了地上。如此唐突,她赶紧跪地对着暖阁里的皇帝叩罪。

  皇帝隔着纱帘看了一眼,没说什么,唯是冷静地对着儿子讽声道了句:“为了昌平侯府,你还真是什么都肯做啊!”

  “父皇,您误会儿臣了,儿臣为的不是昌平侯府,儿臣为的是……陈氏江山!”

  陈祐祁一字一顿,掷地有声,他目露精光地盯着父亲,不亢不卑道:“昌平侯府世代忠良,父皇您是有英才远略之人,您必然清楚。

  朝堂的事其实您心里的明镜,您之所以责难昌平侯府不仅仅是因为他手握军权,若是如此,英国公府不更应该首当其冲受到压制吗。世人都道英国公世子虞琮之死是您的兔死狗烹,可我知道,您对虞琮的惜才之情亦如对赵世卿的,您哪个都不舍得放弃。而如今您之所以这样,无非是为了和朝臣们赌这口气,为了能顺利让三弟继承大统。所以您才会亲信巢巩。我不相信以您的贤明看不出巢巩的意图来,但您需要他压制昌平侯府。”

  陈祐祁的话让皇帝沉默了,不管儿子的话有几分对,不管他言语是否带着策略,自己确实没办法反驳他。

  见父亲不言语了,陈祐祁接着道:“父亲,既然是为了国本,我愿意退出,只要您能够撤回对昌平侯府的罪状。父皇,眼下四边不宁,穆王造反,我大魏已经失去一个虞琮了,不能在失去第二个了。”

  “你的话我何尝不懂,你以为我舍得吗?”皇帝凉苦道,“可赵世卿他居然勾结穆王,你说,我还拿什么信他!”

  “勾结穆王的根本就不是赵世卿,而是巢巩!”

  “呵!”皇帝冷笑,哼道,“你说他造反,他说你诬陷,赵世卿和巢巩都是我的臣子,你说我该听谁的?是,巢巩善巧诈,他的性子我不是不懂,但是站在君主的角度,他功过参半,确实为我立下汗马功劳,仅凭一句话,你就要我相信你?你有证据吗?”

  “我有证据!”陈祐祁忙接了一声,神情耐不住地激动。

  皇帝狐疑地看着他,不显点滴情绪,淡淡地“哦?”了一声,“你有何证据?”

  陈祐祁得了皇帝应允,便对着身边宫人低语了一句。接着,那宫人应声而去,再回来时,他身后跟了一侍者模样的人。

  这侍者是跟随靖王一同入宫的,他虽低着头,但高大英武的身材,让他没有侍者的卑微,倒是像个骄傲的护卫。

  他见了皇帝跪地叩拜,甫一开口,皇帝便仰头大笑了一声,随着那人缓缓抬头,皇帝森然冷道了句:“赵世卿,我就知道你没死!呵,通敌谋反,如今再加上个欺君罔上,赵世卿,你还真是嫌命太长了……”

  ……

  “母亲,其实你知道赵世卿没死是不是?”陈祐祯摆弄着手里的小鎏金葫芦问道,“而且你也知道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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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就在靖王的车上。”

  萧羡妤睨了儿子一眼,没应声,依旧盯着远方。

  陈祐祯继续道:“你是故意支开五舅的,你就是想让靖王带着他入宫!母亲,你到底为何左一次又一次地帮他,你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吗!”

  最后这句话如同利锥一般,刺得萧羡妤心疼,可她面上仍旧淡定,看都不看儿子,漠然道:“我就是知道自己姓什么,所以才这么做。”

  陈祐祯不懂,蹙眉茫然地盯着母亲。

  被儿子盯得不舒服,萧羡妤转过身来,小宫女见此赶紧朝她身后垫了只引枕,她斜斜地倚靠在座椅上,姿态慵然,媚意天成。

  说实话,陈祐祯不喜欢这样的母亲,在他心中,母亲就应该如皇后那般,端庄祥和,万方仪态,而不该是这种即便在儿子面前也掩不住风情的女人,即便他知道她不是有意的,但他在心里还是不能接受。

  可不能接受又如何,偏偏就是因为这股子风情,给他赚下了无上荣耀。

  陈祐祯佯做若无其事地垂眸看着手里的玩物,问道:“母亲这话何意?”

  “小孩子,不必懂。”萧羡妤轻飘飘道。

  “小孩子?”陈祐祯冷哼,“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,已经入端王府,算计着接近父皇了吧。”

  陈祐祯再次成功地戳中了母亲的痛处,萧羡妤瞪了儿子一眼,同样戳了他一刀。“对,我十三岁的时候就成为了陛下最宠爱的人,但我靠的都是我自己,你呢?你靠的谁!”

  这话戳得陈祐祯窘迫,哑口无言。

  母子两人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揭开彼此的痛处。

  八角亭里,一时沉默,气氛凝得有些尴尬,倒是陈祐祯冷不丁地笑了,贴近母陪笑道:“是,母亲说得是,我都是靠得您,所以我才担心啊,我怕您这么一味地帮赵世卿,最后把儿子的前途给耽误了。你要知道,我才是您最亲的人啊!”

  看着服软的儿子,萧羡妤轻哼了声。说是带着怨气,可声音却好听得不得了。

  见她没在回应,陈祐祯又追问道:“母亲,莫不是,您有什么把柄捏在赵世卿手里?”

  萧羡妤闻言,望着儿子的眸色中有一丝惊色闪过,陈祐祯知道自己猜对了,心下一紧,锲而不舍道:“到底是什么?您有何把柄被他捉住了?”

  看着儿子眼神中好奇的精光,和似乎面对威胁时,一抹隐约的阴测之意,萧羡妤掩饰地抚了抚衣袖甩开了他,颦眉道:“你想多了。”

  “母亲!”陈祐祯急迫道,“到底有什么不能说的,他到底在拿什么威胁你,你告诉我,我去找外祖,我找舅舅,他们一定能帮你解决的!”

  萧羡妤叹了声。“有些事,没你想得那么简单。”

  “是母亲你想得太复杂了!这天下还有什么事是我们萧氏解决不了的!”陈祐祯起身喊了声。

  闻言,萧羡妤惊得一把将他扯了回来,捂住了他的口。“祖宗!这是皇宫,你怎还是口无遮拦的!什么叫‘我们萧氏’,你姓什么你忘了么!这若叫你父皇听到,就是我也保不了你了!”

  到底是自己十月怀胎生的孩子,再不随自己意,再没有自己喜欢的地方,可他到底是自己的孩子,萧羡妤还见不得他走上不归路。

  陈祐祯知道自己在皇宫站稳脚不仅仅因为母亲受宠,也是因为自己有个权势滔天的外祖家,而且萧氏同陈氏还有表亲关系,皇恩永固。所以,在同样都姓陈的皇子中,萧氏一直是陈祐祯的骄傲,骄傲到有时候萧氏给他带来的自豪感会超越陈氏。

  “你啊,说你就是个孩子你还不服!”萧羡妤松开手,嗔了儿子一眼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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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陈祐祯也意识

  到自己错了,可还是嘴硬道:“我也是着急么,母亲有何事情是不能和祖父说的,要是没有祖父支撑,我们哪有今日。往后点日子还不是得靠祖父,您到底有什么隐情不能同我们说呢?我们是您最亲近的人,是您往后日子里荣耀富贵的保障啊!你不为我们想,也为自己想想啊。”

  “为自己?”萧羡妤笑了,她看着儿子,抚着他稚嫩,却一点都不像自己的小脸道,“我何尝为过我自己,若不是为了你,我又怎会撑到今日。”

  说着,她再次望向宫城外西斜的日头,望着舒卷的轻云,望着无尽的远方,悠然地长叹了声,含笑道:“我这一辈子啊,什么都不缺,这天下女人想都不敢想的荣耀富贵我都有了,我还期待什么?不期待了。我这一生已经够圆满的了,可我独独缺了一样东西……”

  “什么?”陈祐祯好奇,也跟着她看了看远方,问了句。“自由吗?”

  萧羡妤“噗”地笑了,看着儿子茫然的小脸,又想起了他呆萌的小时候,摇了摇头。随即轻轻叹了声,没有造作的媚态,也没有万般的风情,只有发自内心的感叹。

  “我缺了份真情啊。”

  陈祐祯愣了下,随即也笑了,无奈道:“母亲,这可就是您的不对了,这全天下人都知道父皇独宠您一人,十几年来简直把你放在心窝里疼,你还不够吗!”

  “呵!宠我?祯儿啊!”萧羡妤对儿子唤了多年没再唤过的昵称,哼道,“母亲告诉你,这天下最大的谎言,就是你父皇对我的宠爱……”

  谈到感情,陈祐祯是真的茫然了。他皱着眉心摇了摇头,“母亲,我不懂。可我知道只要有外祖父在,您什么都不用怕。”

  看着儿子憨态的神情,萧羡妤心头一软,温慈笑了。她的手再次抚上了儿子的脸庞,对视他清澈的双眼,一股冲动涌了上来,萧羡妤叹了句:“如果母亲不姓萧呢……”

  她语气轻得不能再轻,可字字千金,如同一颗惊雷在陈祐祯的心中炸开——

  他是年岁小,可他不笨,甚至他要比同龄人更精明。

  不姓萧……如果母亲突然感叹一句,他许不会在意,可他突然想到了方才两人的对话。他质问她为何要帮赵世卿,她道了句“我就是知道自己姓什么,所以才这么做……”,还有赵世卿握住的把柄……

  用成年人复杂的心思去思考,许还真得不出这个结论,可用一个孩子单刀直入的推理,陈祐祯好似明白了什么。

  他惊恐地看着母亲,眼底的情绪如惊涛骇浪,汹涌而起,最后一切趋于平静。他一脸淡漠地推开了母亲的手,退了一步,带着不应龄的冷静道:“母亲,你姓萧。”

  萧羡妤微诧,却见儿子眸色越加地冷冽,语气越加地阴测,甚至带了威胁道:“……你也只能姓萧!”

  ……

  整个下晌,萧嵩的话如同一只狡黠阴险的蛇,在头脑里盘旋游窜,如何都甩不掉,时不时地便朝她吐着芯子,向她挑衅,折磨着她。

  她知道马车里的人就是赵世卿,她也知道他随同靖王殿下入宫的目的,她更猜到他请靖王妃询问那句“是否怀孕”的原因是什么,他怕自己这一行有去无回。

  可这也仅仅是她的猜测,直到赵世卿离去,萧嵩说的那句话,彻底压垮了她的坚强。

  “皇宫就是最大的陷阱,他回不来了……”

  面对一次次的打击,就是意志在坚定的人,也总有承受不住的时候,容画觉得自己的那刻快到了。

  于是一个下晌,作为赵世卿的未亡人,不管来了多少吊唁的宾客,她没有去前堂一次。大伙体谅她的伤痛,便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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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也没强求她。

  容画就坐

  在渊渟院的正房里,关着门等了整整一个下晌,直到入夜,待院里人都歇息后,她悄悄守在了渊渟院后罩房同园林相通的角门处。

  如果赵世卿回来,他一定会走这里的。

  从戌时等到了三更,眼看着丑时都快过了,跟在容画身后的青溪取出小姐怀里已经冷了的袖炉,忍不住道:“小姐,咱回去等吧。”

  容画摇头。

  “夜里太凉了,若是世子爷回来见您,也得心疼啊。回吧,行吗?”

  容画还是摇头。

  “都三个时辰了,天这么凉,就算你不为自己想,也得为你肚子里的孩子想啊。今日去看大夫怎么说的?您这些日子操劳,食不下咽,这孩子本就发育得慢,禁不住再折腾了……”

  这话似乎触动了她,容画抬头看了眼青溪。

  青溪肯定地点了点头,便去扶她,容画无奈,只得起身跟着她从角门处的小过堂走了出来。

  一边走,她一面回头不舍地望着,轻叹了声。“酉时便关宫门,若是能回早就该回了,已经四个时辰了,只怕他……”

  她话未完便突然哽住。青溪知道她想说什么,也压着悲伤劝道:“世子爷不会有事的,您别担心,没准他是被什么事绊住了。”见小姐没应声,她又道,“没准他直接去了靖王府也说不准,也许是因为太紧急,所以才没来给您个信……”

  青溪说着,可还是听不到小姐应声,不仅没应声,她连脚步都停了下来。

  “小姐?”青溪纳罕地唤了声,回首去看她,那一瞬,只觉得手被小姐攥紧,接着猛地推了一把。

  她远远摔倒在地,还未待起身,便瞧着容画的方向满眼惊恐——

  一高大魁梧的黑影背对着月光逼迫在容画身后,容画埋在他的阴影里,二人紧靠,彼此一动不动,唯见她一袭白裙微动,也不知是因风而荡,还是因为颤抖的她。

  青溪僵住,她看不清那人的容貌,但她可以肯定的是,那绝对不是世子爷……因为世子爷不会在自己妻子的颈下,横一把寒光凛凛的刀——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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